葬礼上的闹剧（二）
约翰与苏格兰场约定的时间是在午后，虽然他很想立刻把夏洛克接出来，但他不能带着一具尸体回221B，即便那具尸体是夏洛克，即便221B公寓内早就藏满了无数尸块，而哈德森太太并不在意，但众所周知，那并不是处理遗体的正确方式，那听起来就像个变态的冰恋患者。
“预定的殡仪馆已经准备出车了，等我们在苏格兰场走完程序，可以在圣巴医院与他们碰头。”克雷希尔律师拿着手机发出一条信息，看向约翰，“你准备好的话，我们现在就出发？”
“当然，我没问题，随时可以。”约翰甩了甩双手，双肩自动打开，摆出了一个军人的姿势，但他很快醒悟过来，收敛了回去。
此时他们已经结束了一次简单的午餐，并在一些葬礼细节上进行了商讨，例如参加人选的初步确认，教堂牧师的预约，葬礼后午餐的预定，当然还有最重要的，就是遗照的选择。
约翰确定夏洛克就是他这一生最重要的朋友，无论他以后还会结交多少人，都不会再出现像夏洛克这样的人，他是独一无二的。
但这么一个独一无二的朋友，在他手中，别说合照了，就是手机抓拍的照片都只有寥寥几张，而这几张很明显不适合用在庄严的葬礼上。
哈德森太太手机中倒是有近百张他们的照片，排除多半的日常合照，一小半约翰的独照，还剩下十几张夏洛克的照片，拉小提琴的不能要，端茶致意的不能选，击剑预备姿势的不合适——夏洛克手里的‘剑’绝对是麦考夫的那把宝贝黑伞，干得好，夏洛克。
还有这张，“这是，跳舞？”约翰抬头惊奇的看向哈德森太太。
夏洛克的身姿确实很轻盈，但约翰一直认为那是夏洛克身体瘦削，又学过击剑和拳术的原因，没想到，他还有隐藏本领。
“哦，我也只见过这么一次。”哈德森太太接过手机，盯着屏幕，怀念的笑了，“在你去诊所上班的时候，他也不是一直躺在沙发上发呆的。”
是的，约翰承认，虽然夏洛克是他最好的朋友，但他并不能说自己对夏洛克已经了解透彻，远的不说，就像现在走在他旁边的，这位克雷希尔律师，他以前不也完全不知道吗。
在苏格兰场接见他们的是他们的老相识，雷斯垂德探长。
夏洛克死后的最初几天，约翰数次联系雷斯垂德，甚至强闯苏格兰场，但得到的回复是，雷斯垂德领导的小组，被完全排除出了夏洛克的所有相关案件，甚至不能过问。
“如果不是我之前追捕过你和夏洛克，现在就不止是禁止过问，恐怕我也要停职查办了。”当时，雷斯垂德吸着烟，压塌了肩膀，满脸憔悴，“我会尽量想办法的，但你别抱什么期望。”
之后，他们再没见过面，直到今天。
“约翰，”雷斯垂德面色还是有些苍白，但比前几天要好一些，他早已见过了太多死亡，虽然夏洛克的事情很遗憾，但现实就是如此，他每次出勤也不能保证自己能安然无恙的回来，“克雷希尔律师。”
“雷斯垂德探长，”克雷希尔与雷斯垂德握了下手，“不用讲解程序了，直接给我文件，我来签字。”
雷斯垂德呼出了口气，把手里的文件递给克雷希尔，注意到约翰的眼神，抓了抓头发，指着文件解释：“里面只是关于夏洛克的死亡证明以及遗体的认领确认，没有任何案件相关的东西，”他叹了口气，“这还是我强抢过来的。”
约翰点了点头，还是忍不住开口，“夏洛克的尸检报告你能弄到吗，我不相信夏洛克会自杀，这里面绝对有问题。”
“噢，我们都不相信。”雷斯垂德摸了下嘴唇，忍住了掏烟的动作，压低了声音，“这件事上面压得很严，一个星期之内肯定会来一场官方公告的，莫里亚蒂的事情他们找不出什么有效证据，能拿出手的只有夏洛克的尸检报告了。”
雷斯垂德拍了下约翰的肩膀，“耐心一些，伙计，你就算信不过没了夏洛克的苏格兰场，你也要知道，”他看了眼四周，“夏洛克的那个哥哥，可不会让夏洛克就这么白白死了的。”
麦考夫。约翰活动了下脚踝，麦考夫对夏洛克的关心从他们第一次的非典型会面便可见一斑，但莫里亚蒂已经死了，麦考夫不管做了什么，那只是发泄，连复仇都算不上，他的余生会受尽良心的谴责，在这个科学的世界上，世上没有让死人复活的女巫，时间亦无法倒流，夏洛克再也不能睁开双眼。
约翰心里想过很多，最后只是抬着下巴指了指翻着文件的克雷希尔，“你认识他？”
“克雷希尔律师。”雷斯垂德点了点头，“你之前没见过，他主要负责夏洛克破解的那些案子，负责让那些罪犯得到公平的审理。你知道就算我们拿到了明确的证据，如果罪犯的身份太特殊或者律师团太强大，最后可能还是无罪豁免。”
雷斯垂德摸着下巴回想了下，“是在几年前，几个商团的少爷，意外玩死了人，他们很好的掩盖了现场，弄成了自杀，但还是被夏洛克识破了，不过他们很快就无罪释放了。在那不久之后这位克雷希尔律师便出现了，重新审理了这次案件，把他们送进了监狱。他真的非常的专业。”
雷斯垂德耸了耸肩，“并不是每次案件都要劳动他，这两年他已经很少出手了，有点渠道的都知道，只要骗不过夏洛克，那之后的官司基本也没用，还是省点功夫直接打点监狱吧。”
约翰有些意外，关于这位律师，他之前设想了很多，没想到真相是这样。
约翰一直以为夏洛克只对破解案件感兴趣，案件破解之后如何审理便是苏格兰场的事了，原来夏洛克居然还提供售后服务。
这时克雷希尔已经把文件签好，交回给了雷斯垂德。
约翰赶紧说道：“葬礼定在后天，具体时间、地址我短信通知你。”
“好，我会准时到的。”
“如果你有任何消息……”
“相信我，约翰。”
坐车前往圣巴医院的路上，约翰双手稳稳地放在膝盖，盯着外面飞驰过的街景。
一位伟大的咨询侦探的陨落并没有影响到街上人们的心情，他们挽着手臂在街上漫步，坐在街椅上甜蜜的交谈，追逐打闹，热闹不休，没有火山喷发，没有冰山破裂，没有地震，没有海啸，没有陨石撞地球，没有外星人入侵，世界一如往常，没有末日的痕迹。
夏洛克总认为自己无比重要，世界应该围着他转，但事实上，他的死去，连上帝的一滴眼泪都没有赚到。
天气真是该死的晴朗，一点也不符合伦敦的传说。
走进圣巴医院的时候，约翰毫不意外的看见了茉莉，这个爱慕夏洛克的女孩。身为法医，她解剖过无数尸体，但亲手解剖自己爱慕的人，恐怕这不是什么美好的经历。
“抱歉，约翰，多余的话我不能多说。”茉莉迎上约翰之后立刻就开始道歉，“这次尸检我也只是作为助手，很多资料我也不能看，我只能说他的死因的确是头部受到重创而亡，符合坠楼的特点。”
茉莉引领着两人进入天平间，站在装着尸体的尸袋旁边，把手放在尸袋的拉链上，“我尽量修复了一下他的面部，但我不是专业的葬仪师，死亡时间也有些长了，你们做好准备。”
茉莉盯着约翰的双眼，慢慢的拉开了拉链。
躺在里面的人面色青白，毫无人气，却有着和夏洛克一模一样的黑色卷发，同样高高的颧骨，薄薄的嘴唇，修长瘦削的身材，约翰看了许久，从头到脚，一遍又一遍，他很想说他不是夏洛克，但他知道，他就是。
约翰闭上眼，退后了一步。
茉莉拉上拉链，双手插入白大衣两侧的兜内，颇有些紧张的快速说道：“我是照着他的照片修复的，他当时头部落地，头骨有些变形了，压迫到了脸部，真的非常糟糕。我觉得修复的还不错，尸检损坏的部分也不多，”茉莉咽了咽口水，“我还想过要不要拿一点东西做纪念，一些注意不到的部分……”
“等等，茉莉，”约翰深呼吸一口气，伸手打断了她的话，“你要拿什么做纪念？”
约翰一直知道喜欢夏洛克的茉莉单纯可爱，但真的和普通女孩比较一下，还是能发现她的怪异之处。但偷拿遗体，这不是夏洛克的爱好吗？是了，每次茉莉都纵容了夏洛克这个违法的爱好。
她爱慕夏洛克，偷拿一点夏洛克的遗体做纪念很正常，别大惊小怪，约翰。
“我什么也没拿。”茉莉顺了一下耳侧的头发，尴尬的解释，“我只是想想，没打算去做。”
约翰点了点头，没法说自己是信了，还是没信。
在克雷希尔通知殡仪馆的人进来搬运遗体的时候，茉莉又拿出了一个纸袋，“这是夏洛克的衣物，我想他可能喜欢穿着这一身下葬。”
约翰接过纸袋看了一眼，里面是夏洛克最喜欢的那件风衣，还有那条标志性的蓝围巾。
“谢谢你，茉莉。”
“不，不用谢。”
“葬礼在后天，具体时间、地址短信通知你。”
“好，好的。”
远远的送约翰离开后，茉莉·琥珀，这位圣巴医院技术最为精湛的女法医，抚摸着快速跳动的心脏，脸上是歉意和哀伤，“我很抱歉，约翰，真的很抱歉。”
从圣巴医院离开后，他们的行程就非常的程序化，先是跟着殡仪车去了殡仪馆，看着他们推着夏洛克进了停尸间进行化妆整仪，然后签好合约，确认葬礼流程。
他们在那里预定了一座棺木，没有挑选最近流行的各种奇形怪状的样式，约翰挑选了一座传统的，简洁有力，线条流畅，并不复杂，但约翰却觉得夏洛克应该会喜欢这个。
在选中黑色大理石的墓碑后，真正的难点出现在了墓志铭上。
约翰不止一次被夏洛克嘲笑过他的文采，虽然夏洛克的博客没有人看，但约翰那口水仗般的博客也的确经不起推敲，他并不认为自己能说出什么刻骨铭心的或能一句话总结夏洛克一生的精妙语录。
与克雷希尔律师告别后，他把剩下的时间都消耗在了墓园内，他漫步在墓园，看着前人的话语，心里闪过数个句子，但最后都一一否决了。
那些浅显的语句怎配出现在夏洛克·福尔摩斯的墓碑上，这位空前绝后的咨询侦探，哪句话才能描述出他不平凡的一生，以及那奇妙的智慧灵光。
现在，他坐在221B起居室的长沙发上，一寸寸的扫描过屋内的摆设，重新回忆起夏洛克在这里居住时的点点滴滴。
每一个夏洛克的身影，都仿佛散发着灰朦的亮光。
后记：
书房的门被猛地推开，麦考夫从文件里抬起头，看见夏洛克大跨步的冲了进来，把一张纸拍在了他的面前。
“这是约翰给我选定的遗照，他怎么可以选择这张照片，他知道我讨厌这顶帽子。”夏洛克压低了声调，沉重的语气中能听出他的咬牙切齿。
“这张照片非常具有代表性，每个看过报道的人，都能认出他就是夏洛克·福尔摩斯。”麦考夫拿起纸张，欣赏起了这张正屠版了所有头条的照片。
“不，我绝不允许这张愚蠢的照片出现在我的葬礼上。”夏洛克并不接受这个解释。
“是你选定了约翰来帮你设计葬礼，他不知道你还活着，这就是你真正的葬礼。”麦考夫把纸张递向夏洛克，“这就是你的遗照。”
“不，我不接受。”夏洛克猛的侵近麦考夫，抢过了他放在桌上的手机，“我注意到你这几天都在偷拍我，你手机上肯定有更合适的照片。哦，我的生日加名字乱序，真是该死的简单，你这手机上绝对没有秘密资料。”
“我没有偷拍你，我都在光明正大的拍。”麦考夫揉着额角，叹气。
“在我眼角看不见的地方光明正大的拍。”夏洛克迅速翻查着手机，“短短几天，你就拍了几百张，你这个变态偷窥狂。”
“是妈咪要求的，她要确认她最疼爱的小儿子，是真的安然无恙，活蹦乱跳。”
“我有和她通过电话。”
“用我的手机。”
“噢，麦考夫，你在妈咪那里一点信任值都没有了。”
“夏洛克，你有时间关心你的遗照，不如去背一下我交给你的那些资料怎么样？我可不希望我可怜的小弟弟，寂寞的死在了世界的某个角落，只因为他背错了某个联系人的名字。妈咪会杀了我的。”
